卷三百七十四
卷 374-1
乱离
孟郊
天下无义剑，
中原多疮痍。
哀哀陆大夫，
正直神反欺。
子路已成血，
嵇康今尚嗤。
为君每一恸，
如剑在四肢。
折羽不复飞，
逝水不复归。
直松摧高柯，
弱蔓将何依。
朝为春日欢，
夕为秋日悲。
泪下无尺寸，
纷纷天雨丝。
积怨成疾疹，
积恨成狂痴。
怨草岂有边，
恨水岂有涯。
怨恨驰我心，
茫茫日何之。
卷 374-2
劝酒
孟郊
白日无定影，
清江无定波。
人无百年寿，
百年复如何。
堂上陈美酒，
堂下列清歌。
劝君金曲卮，
勿谓朱颜酡。
松柏岁岁茂，
丘陵日日多。
君看终南山，
千古青峨峨。
卷 374-3
去妇
孟郊
君心匣中镜，
一破不复全。
妾心藕中丝，
虽断犹牵连。
安知御轮士，
今日翻回辕。
一女事一夫，
安可再移天。
君听去鹤言，
哀哀七丝弦。
卷 374-4
君子勿郁郁士有谤毁者作诗以赠之
孟郊
君子勿郁郁，
听我青蝇歌。
人间少平地，
森耸山岳多。
折輈不在道，
覆舟不在河。
须知一尺水，
日夜增高波。
叔孙毁仲尼，
臧仓掩孟轲。
兰艾不同香，
自然难为和。
良玉烧不热，
直竹文不颇。
自古皆如此，
其如道在何。
日往复不见，
秋堂暮仍学。
玄发不知白，
晓入寒铜觉。
为林未离树，
有玉犹在璞。
谁把碧梧枝，
刻作云门乐。
卷 374-5
闻砧
孟郊
杜鹃声不哀，
断猿啼不切。
月下谁家砧，
一声肠一绝。
杵声不为客，
客闻发自白。
杵声不为衣，
欲令游子归。
卷 374-6
游子
孟郊
萱草生堂阶，
游子行天涯。
慈亲倚堂门，
不见萱草花。
卷 374-7
自叹
孟郊
愁与发相形，
一愁白数茎。
有发能几多，
禁愁日日生。
古若不置兵，
天下无战争。
古若不置名，
道路无欹倾。
太行耸巍峨，
是天产不平。
黄河奔浊浪，
是天生不清。
四蹄日日多，
双轮日日成。
二物不在天，
安能免营营。
卷 374-8
求友
孟郊
北风临大海，
坚冰临河面。
下有大波澜，
对之无由见。
求友须在良，
得良终相善。
求友若非良，
非良中道变。
欲知求友心，
先把黄金炼。
卷 374-9
投所知
孟郊
苦心知苦节，
不容一毛发。
炼金索坚贞，
洗玉求明洁。
自惭所业微，
功用如鸠拙。
何殊嫫母颜，
对彼寒塘月。
君存古人心，
道出古人辙。
尽美固可扬，
片善亦不遏。
朝向公卿说，
暮向公卿说。
谁谓黄钟管，
化为君子舌。
一说清嶰竹，
二说变嶰谷。
三说四说时，
寒花拆寒木。
晔晔家道路，
灿灿我衣服。
岂直辉友朋，
亦用慰骨肉。
一暖荷匹素，
一饱荷升粟。
而况大恩恩，
此身报得足。
且将食檗劳，
酬之作金刀。
卷 374-10
病客吟
孟郊
主人夜呻吟，
皆入妻子心。
客子昼呻吟，
徒为虫鸟音。
妻子手中病，
愁思不复深。
僮仆手中病，
忧危独难任。
丈夫久漂泊，
神气自然沉。
况于滞疾中，
何人免嘘]。
大海亦有涯，
高山亦有岑。
沉忧独无极，
尘泪互盈襟。
卷 374-11
感怀
孟郊
孟冬阴气交，
两河正屯兵。
烟尘相驰突，
烽火日夜惊。
太行险阻高，
挽粟输连营。
奈何操弧者，
不使枭巢倾。
犹闻汉北儿，
怙乱谋纵横。
擅摇干戈柄，
呼叫豺狼声。
白日临尔躯，
胡为丧丹诚。
岂无感激士，
以致天下平。
登高望寒原，
黄云郁峥嵘。
坐驰悲风暮，
叹息空沾缨。
卷 374-12
离思
孟郊
不寐亦不语，
片月秋稍举。
孤鸿忆霜群，
独鹤叫云侣。
怨彼浮花心，
飘飘无定所。
高张系繂帆，
远过梅根渚。
回织别离字，
机声有酸楚。
卷 374-13
结交
孟郊
铸镜须青铜，
青铜易磨拭。
结交远小人，
小人难姑息。
铸镜图鉴微，
结交图相依。
凡铜不可照，
小人多是非。
卷 374-14
伤春
孟郊
两河春草海水清，
十年征战城郭腥。
乱兵杀儿将女去，
二月三月花冥冥。
千里无人旋风起，
莺啼燕语荒城里。
春色不拣墓傍株，
红颜皓色逐春去。
春去春来那得知，
今人看花古人墓，
令人惆怅山头路。
卷 374-15
择友
孟郊
兽中有人性，
形异遭人隔。
人中有兽心，
几人能真识。
古人形似兽，
皆有大圣德。
今人表似人，
兽心安可测。
虽笑未必和，
虽哭未必戚。
面结口头交，
肚里生荆棘。
好人常直道，
不顺世间逆。
恶人巧谄多，
非义苟且得。
若是效真人，
坚心如铁石。
不谄亦不欺，
不奢复不溺。
面无吝色容，
心无诈忧惕。
君子大道人，
朝夕恒的的。
卷 374-16
夜忧
孟郊
岂独科斗死，
所嗟文字捐。
蒿蔓转骄弄，
菱荇减婵娟。
未遂摆鳞志，
空思吹浪旋。
何当再霖雨，
洗濯生华鲜。
卷 374-17
惜苦
孟郊
于鹄值谏议，
以球不能官。
焦蒙值舍人，
以杯不得完。
可惜大雅旨，
意此小团栾。
名回不敢辨，
心转实是难。
不惜为君转，
转非君子观。
转之复转之，
强转谁能欢。
哀哉虚转言，
不可穷波澜。
卷 374-18
寒地百姓吟
孟郊
无火炙地眠，
半夜皆立号。
冷箭何处来，
棘针风骚劳。
霜吹破四壁，
苦痛不可逃。
高堂搥钟饮，
到晓闻烹炮。
寒者愿为蛾，
烧死彼华膏。
华膏隔仙罗，
虚绕千万遭。
到头落地死，
踏地为游遨。
游遨者是谁，
君子为郁陶。
卷 374-19
出东门
孟郊
饿马骨亦耸，
独驱出东门。
少年一日程，
衰叟十日奔。
寒景不我为，
疾走落平原。
眇默荒草行，
恐惧夜魄翻。
一生自组织，
千首大雅言。
道路如抽蚕，
宛转羁肠繁。
卷 374-20
教坊歌儿
孟郊
十岁小小儿，
能歌得朝天。
六十孤老人，
能诗独临川。
去年西京寺，
众伶集讲筵。
能嘶竹枝词，
供养绳床禅。
能诗不如歌，
怅望三百篇。
卷 374-21
访疾
孟郊
冷气入疮痛，
夜来痛如何。
疮从公怒生，
岂以私恨多。
公怒亦非道，
怒消乃天和。
古有焕辉句，
嵇康闲婆娑。
请君吟啸之，
正气庶不讹。
卷 374-22
酒德
孟郊
酒是古明镜，
辗开小人心。
醉见异举止，
醉闻异声音。
酒功如此多，
酒屈亦以深。
罪人免罪酒，
如此可为箴。
卷 374-23
冬日
孟郊
老人行人事，
百一不及周。
冻马四蹄吃，
陟卓难自收。
短景仄飞过，
午光不上头。
少壮日与辉，
衰老日与愁。
日愁疑在日，
岁箭迸如雠。
万事有何味，
一生虚自囚。
不知文字利，
到死空遨游。
卷 374-24
饥雪吟
孟郊
饥乌夜相啄，
疮声互悲鸣。
冰肠一直刀，
天杀无曲情。
大雪压梧桐，
折柴堕峥嵘。
安知鸾凤巢，
不与枭鸢倾。
下有幸灾儿，
拾遗多新争。
但求彼失所，
但夸此经营。
君子亦拾遗，
拾遗非拾名。
将补鸾凤巢，
免与枭鸢并。
因为饥雪吟，
至晓竟不平。
卷 374-25
偷诗
孟郊
饿犬齰枯骨，
自吃馋饥涎。
今文与古文，
各各称可怜。
亦如婴儿食，
饧桃口旋旋。
唯有一点味，
岂见逃景延。
绳床独坐翁，
默览有所传。
终当罢文字，
别著逍遥篇。
从来文字净，
君子不以贤。
卷 374-26
晚雪吟
孟郊
贫富喜雪晴，
出门意皆饶。
镜海见纤悉，
冰天步飘飖。
一一仙子行，
家家尘声销。
小儿击玉指，
大耋歌圣朝。
睿气流不尽，
瑞仙何夐寥。
始知望幸色，
终疑异礼招。
市井亦清洁，
闾阎耸岧峣。
苍生愿东顾，
翠华仍西遥。
天念岂薄厚，
宸衷多忧焦。
忧焦致太平，
以兹时比尧。
古耳有未通，
新词有潜韶。
甘为酒伶摈，
坐耻歌女娇。
选音不易言，
裁正逢今朝。
今朝前古文，
律异同一调。
愿于尧琯中，
奏尽郁抑谣。
卷 374-27
自惜
孟郊
倾尽眼中力，
抄诗过与人。
自悲风雅老，
恐被巴竹嗔。
零落雪文字，
分明镜精神。
坐甘冰抱晚，
永谢酒怀春。
徒有言言旧，
惭无默默新。
始惊儒教误，
渐与佛乘亲。
卷 374-28
老恨
孟郊
无子抄文字，
老吟多飘零。
有时吐向床，
枕席不解听。
斗蚁甚微细，
病闻亦清泠。
小大不自识，
自然天性灵。
卷 374-29
湖州取解述情
孟郊
霅水徒清深，
照影不照心。
白鹤未轻举，
众鸟争浮沉。
因兹挂帆去，
遂作归山吟。
卷 374-30
落第
孟郊
晓月难为光，
愁人难为肠。
谁言春物荣，
独见叶上霜。
雕鹗失势病，
鹪鹩假翼翔。
弃置复弃置，
情如刀剑伤。
卷 374-31
咏怀
孟郊
浊水心易倾，
明波兴初发。
思逢海底人，
乞取蚌中月。
此兴若未谐，
此心终不歇。
卷 374-32
病起言怀
孟郊
强行寻溪水，
洗却残病姿。
花景晼晚尽，
麦风清泠吹。
交道贱来见，
世情贫去知。
高闲思楚逸，
澹泊厌齐儿。
终伴碧山侣，
结言青桂枝。
卷 374-33
秋夕贫居述怀
孟郊
卧冷无远梦，
听秋酸别情。
高枝低枝风，
千叶万叶声。
浅井不供饮，
瘦田长废耕。
今交非古交，
贫语闻皆轻。
卷 374-34
夜感自遣
孟郊
夜学晓未休，
苦吟神鬼愁。
如何不自闲，
心与身为雠。
死辱片时痛，
生辱长年羞。
清桂无直枝，
碧江思旧游。
卷 374-35
再下第
孟郊
一夕九起嗟，
梦短不到家。
两度长安陌，
空将泪见花。
卷 374-36
下第东归留别长安知己
孟郊
共照日月影，
独为愁思人。
岂知鶗鴂鸣，
瑶草不得春。
一片两片云，
千里万里身。
云归嵩之阳，
身寄江之滨。
弃置复何道，
楚情吟白蘋。
卷 374-37
失意归吴因寄东台刘复侍御
孟郊
自念西上身，
忽随东归风。
长安日下影，
又落江湖中。
离娄岂不明，
子野岂不聪。
至宝非眼别，
至音非耳通。
因缄俗外词，
仰寄高天鸿。
卷 374-38
下第东南行
孟郊
越风东南清，
楚日潇湘明。
试逐伯鸾去，
还作灵均行。
江蓠伴我泣，
海月投人惊。
失意容貌改，
畏途性命轻。
时闻丧侣猿，
一叫千愁并。
卷 374-39
叹命
孟郊
三十年来命，
唯藏一卦中。
题诗还问易，
问易蒙复蒙。
本望文字达，
今因文字穷。
影孤别离月，
衣破道路风。
归去不自息，
耕耘成楚农。
卷 374-40
远游
孟郊
慈乌不远飞，
孝子念先归。
而我独何事，
四时心有违。
江海恋空积，
波涛信来稀。
长为路傍食，
著尽家中衣。
别剑不割物，
离人难作威。
远行少僮仆，
驱使无是非。
为性玩好尽，
积愁心绪微。
始知时节驶，
夏日非长辉。
卷 374-41
商州客舍
孟郊
商山风雪壮，
游子衣裳单。
四望失道路，
百忧攒肺肝。
日短觉易老，
夜长知至寒。
泪流潇湘弦，
调苦屈宋弹。
识声今所易，
识意古所难。
声意今讵辨，
高明鉴其端。
卷 374-42
长安旅情
孟郊
尽说青云路，
有足皆可至。
我马亦四蹄，
出门似无地。
玉京十二楼，
峨峨倚青翠。
下有千朱门，
何门荐孤士。
卷 374-43
长安羁旅
孟郊
听乐别离中，
声声入幽肠。
晓泪滴楚瑟，
夜魄绕吴乡。
几回羁旅情，
梦觉残烛光。
卷 374-44
渭上思归
孟郊
独访千里信，
回临千里河。
家在吴楚乡，
泪寄东南波。
卷 374-45
登科后
孟郊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卷 374-46
初于洛中选
孟郊
尘土日易没，
驱驰力无馀。
青云不我与，
白首方选书。
宦途事非远，
拙者取自疏。
终然恋皇邑，
誓以结吾庐。
帝城富高门，
京路绕胜居。
碧水走龙蛇，
蜿蜒绕庭除。
寻常异方客，
过此亦踟蹰。
卷 374-47
乙酉岁舍弟扶侍归兴义庄居后独止舍待替人
孟郊
谁言旧居止，
主人忽成客。
僮仆强与言，
相惧终脉脉。
出亦何所求，
入亦何所索。
饮食迷精粗，
衣裳失宽窄。
回风卷闲簟，
新月生空壁。
士有百役身，
官无一姓宅。
丈夫耻自饰，
衰须从飒白。
兰交早已谢，
榆景徒相迫。
惟予心中镜，
不语光历历。
卷 374-48
西斋养病夜怀多感因呈上从叔子云
孟郊
远客夜衣薄，
厌眠待鸡鸣。
一床空月色，
四壁秋蛩声。
守淡遗众俗，
养疴念馀生。
方全君子拙，
耻学小人明。
蚊蚋亦有时，
羽毛各有成。
如何骐骥迹，
踡跼未能行。
西北有平路，
运来无相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