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州南渡

〔唐〕温庭筠

澹然空水对斜晖，

曲岛苍茫接翠微。

波上马嘶看棹去，

柳边人歇待船归。

数丛沙草群鸥散，

万顷江田一鹭飞。

谁解乘舟寻范蠡，

五湖烟水独忘机。

【译注】

• 此诗入选《唐诗三百首》卷六。本诗属平声五尾韵部。
• 题解 利州：唐代属山南西道，治所在今四川广元，嘉陵江流经其西北面。南渡：指渡嘉陵江。
• 温庭筠（约 812 或者说 801、824 年～约 866 或说 870、882 年）唐代诗人、词人。本名岐，字飞卿，太原祁（今山西祁县东南）人。富有天赋，文思敏捷，每入试押官韵，八叉手而成八韵，所以也有“温八叉”之称。然恃才不羁，又好讥刺权贵，多犯忌讳取憎于时，故屡举不第常被贬抑，终生不得志。官终国子助教。精通音律。工诗，与李商隐齐名，时称“温李”。其诗辞藻华丽，秾艳精致，内容多写闺情。其词成就在晚唐诸词人之上，为“花间派”首要词人，对词的发展影响较大。在词史上，与韦庄齐名，并称“温韦”。存词七十余首。后人辑有《温飞卿集》及《金奁集》。
• 澹然空水对斜晖，曲岛苍茫接翠微(带：一作带)：夕阳正斜照在空阔的水面上，曲折的小岛连接翠绿的群山。澹（音旦）然：水波闪动的样子。对：一作“带”。翠微：指青翠的山气。
• 波上马嘶看棹去，柳边人歇待船归：目送江上船载着嘶鸣的马随波而去，柳荫下的人等待着船靠岸。“波上”句：指未渡的人眼看着马鸣舟中，随波而去。波上：一作“坡上”。棹（音照）：船桨，代指船。
• 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广阔沙草丛中群鸥四处飞散，万顷江面上空孤鹭展翅飞翔。
• 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谁能理解像范蠡一样乘着小木船在辽阔的江湖上自由飘荡。范蠡（音里）：字少伯，春秋时楚国人，为越大夫，从越王勾践二十余年，助勾践灭吴后，辞官乘舟而去，泛于五湖，莫知其终。五湖烟水：《吴越春秋》称，范蠡功成身退，乘扁舟出入三江五湖，无人知其所终。五湖，指太湖及附近的几个湖，这里泛指江湖。忘机：忘却世俗烦庸，与世无争。出自《庄子·外篇·天地》。旧指鸥鹭忘机，这里有双关意，指心愿淡泊与人无争。

温庭筠一生失意，不仅屡试不中，且因语言多犯忌讳，冒犯皇帝和宰相（唐宣宗和令狐绹）而被排斥贬抑，只好到处流转。此诗是他行于利州（治今四川广元）渡江时所作。这是一首寓意于景的抒情诗，以朴实、清新的笔触描绘了一幅声色并茂、诗情画意的晚渡图，抒发其欲步范蠡后尘、忘却俗念和心机、功成引退的归隐之情；反映了他淡泊仕途、厌倦名利的心境。此诗开头写渡口和时间，接着写江岸和江中景色，继而即景生情，点出题意。全诗脉络清晰完整，色彩明朗；用词朴实无华清新自然；境界闲适旷远，极富神韵，被选入《唐诗三百首》卷六。

诗人来到嘉陵江畔，首先看到的是开阔清澄的江面，波光粼粼而动，夕阳映照在水中，闪烁不定；起伏弯曲的江岛和岸上青翠的山岚在斜晖的笼罩下，一片苍茫：首联“澹然空水对斜晖，曲岛苍茫接翠微。”因为诗写渡江之情景，故首联由此着笔十分自然。

颔联紧承上联，“波上马嘶看棹去，柳边人歇待船归”，写人马急欲渡江的情形：渡船正浮江而去，人渡马也渡，船到江心马儿扬鬃长鸣，声音如出于波浪之上；未渡之人（包括诗人自己）歇息在岸边的柳荫之下，等待着渡船从对岸返回。

头两联所写是诗人待渡岸边所见，由远而近，由江中而岸上，由静而动，井然有序。

“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颈联写渡江，船过沙滩惊散草丛中成群的鸥鸟；回望岸上，江田万顷，一只白鹭在自由飞翔。此联巧用数量词，不但属对工稳，而且深化了意境。群鸥栖息沙草之间，可见天时向晚，飞鸟归巢，所以万顷江田之上只有一鹭飞翔，色彩鲜明的画面强烈地渲染了江边的清旷寂静。后来李清照《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中有“争渡，争渡，惊起一滩欧鹭”的词句，其境界正与此联上句画面类似，而下句江面白鹭的空阔悠深和王维的“漠漠水田飞白鹭”（《积雨辋川庄作》）更是神韵同出。

前面三联描绘了一幅宁静而充满生机的利州南渡图，作为糊口四方疲于奔走的诗人摹然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不能不触景生情，遐想联翩。所以尾联兴起了欲学范蠡急流勇退，放浪江湖的愿望。“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言外之意是自己便有淡泊遗世，忘却机心之志也无人能够理会。

温庭筠的诗中曾有“自笑谩怀经济策，不将心事许烟霞”（《郊居秋日有怀一二知己》）的自负与自嘲，这里却浩然有归隐之志，实际是失意后的无奈之语。“独忘机”，实不能忘机。这一点和范蠡是共通的。范蠡因越王勾践难共安乐而辞官隐遁。所以二人都是有机巧之心的人。

这首诗描写行旅在利州南渡时的所见所感，景物描写江中与岸上交递着墨，层次分明，色彩清丽，静中有动，栩栩如生，特别是颈联，是人们传诵的名句。最后触景兴感自然真切。全诗八句皆与“水”相关，清新秀美而不堆砌。在章法上别具一格，不落俗套。按照律诗的一般规律，前后四联，起承转合，各有所归。此诗前三联却递相承接，景物描写得很充分，意境幽远淡雅。尾联由写景转而遐思，仍从“舟”“水”连结，转中有合，脉络依然清晰完整。有人说温庭筠的以山水行旅为题材的诗感慨深切，气韵清澈，以本诗来看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