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夜

〔唐〕杜甫

岁暮阴阳催短景，

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

三峡星河影动摇。

野哭千家闻战伐，

夷歌数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

人事音书漫寂寥。

【译注】

• 此诗入选《唐诗三百首》卷六。
•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岁末时节白天时间越来越短，夔州霜雪寒冬之夜，雪光映照下明朗如昼。阴阳：犹日月。短景：冬天日短，故曰“短景”。景：同“影”。天涯：天边，指夔州。霁：天晴，此指雪光明朗。
•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破晓时军营中鼓角声更显悲壮凄凉，银河倒映江面，在湍急的江流中摇曳。鼓角：更鼓和号角。五更鼓角：天将启晓。三峡：瞿塘峡、巫峡、西陵峡。西阁临瞿塘峡西口。星河：星辰银河。
•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千家 一作几家)：战乱消息传来千家万户哭声响彻四野；渔夫樵子不时在夜深传来“夷歌”之声。几家：一作“千家”。战伐：当指去年闰十月以来的崔旰之乱。夷歌：指当地少数民族的歌曲。数处：一作“几处”，“是处”。起渔樵：此指起于渔人樵夫之口。
•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像诸葛亮和公孙述这样的历史人物，最终也成了黄土中的枯骨；人事与音书，都只能任其寂寞了。卧龙：指诸葛亮。跃马：指公孙述。西汉末年，天下大乱，他凭蜀地险要，自立为天子，号“白帝”。这里用晋代左思写的《蜀都赋》中“公孙跃马而称帝”之意。诸葛亮和公孙述在夔州都有祠庙，故诗中提到。这句是贤人和愚人终成黄土之意。人事：指交游。音书：指亲朋间的慰藉。漫：徒然、白白的。

这首诗是公元 766 年（大历元年）冬杜甫寓居夔州西阁时所作。当时西川军阀混战，吐蕃也不断侵袭蜀地。而杜甫的好友李白、严武、高适等都先后死去。他感时忆旧写下了这首诗。诗中有悲凉哀伤之情，却亦有壮情和超然之意。

开首“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二句点明时间。岁暮，指冬季；阴阳，指日月；短景，指冬天日短。“催”字形象地说明夜长昼短使人觉得光阴荏苒，岁月逼人。次句天涯，指夔州兼沦落天涯之意。在霜雪刚停的寒冬夜晚，雪光明朗如昼，诗人对着凄凉寒怆的夜景，不由感慨万千。

颔联“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二句，承次句“寒宵”，写出了夜中所闻所见。晴朗的夜空鼓角声分外响亮，正是天快亮时，诗人忧愁难眠，那声音更显得悲壮感人，从侧面烘托出夔州一带也不太平，黎明之前军队在加紧活动。诗人用“鼓角”二字点示，再和“五更”、“声悲壮”等词语结合，兵戈未息、战争频仍的气氛就传达出来了。下句说雨后天空无尘，银河显得格外澄澈，群星参差映照峡江，星影在江流中摇曳不定。前人赞扬此联写得“伟丽”。其妙在于通过对句，诗人把他对时局的深切关怀和三峡夜深美景有声有色地表现出来，气势苍凉恢廓，音调铿锵悦耳，辞采清丽夺目，“伟丽”中深蕴着诗人悲壮深沉的情怀。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写拂晓前所闻。一闻战伐之事就立即引起千家的恸哭，哭声传彻四野景象凄惨。夷歌指四川境内少数民族歌谣。夔州是民族杂居之地。杜甫客居此地，渔夫樵子不时传来“夷歌”之声。这两句把偏远夔州的典型环境刻画得很真实：“野哭”、“夷歌”，一个富有时代感，一个具有地方性。对这位忧国忧民的诗人来说，这两种声音都使他倍感悲伤。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诗人极目远望夔州西郊的武侯庙和东南的白帝庙无限感慨。卧龙指诸葛亮。跃马是化用左思《蜀都赋》“公孙跃马而称帝”句，意指公孙述在西汉末乘乱据蜀称帝。一世之雄，都成了黄土中的枯骨。末尾一句说人事与音书如今都只好任其寂寞了。结尾二句流露出诗人忧愤与感伤。这些诗句正好传达出诗中某些未尽之意。前人认为此诗“意中言外，怆然有无穷之思”，是颇有见地的。

此诗被誉为杜甫律诗的典范性作品。诗人围绕题目，从几个侧面抒写夜宿西阁所见、所闻与所感，从寒宵雪霁到五更鼓角，从天空星河到江上洪波，从山川形胜到战乱人事，从当前现实到千年往迹。气象雄阔上天下地、俯仰古今。明胡应麟赞曰：“气象雄盖宇宙，法律细入毫芒”，是七律的“千秋鼻祖”，此言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