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陈陶

〔唐〕杜甫

孟冬十郡良家子，

血作陈陶泽中水。

野旷天清无战声，

四万义军同日死。

群胡归来血洗箭，

仍唱胡歌饮都市。

都人回面向北啼，

日夜更望官军至。

【译注】

•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初冬时节从西北十郡征来的那些良家子弟，与安史叛军交锋，仅仅经历了一战便惨败而终，将士们的鲜血成了陈陶斜的水泽，汩汩流淌。京都的百姓都转过脸，面向北方痛哭流涕，日夜盼望唐朝官兵早点反攻，盼望恢复往日里的太平生活，退敌安邦。孟冬：农历十月。十郡：指秦中各郡。良家子：从百姓中征召的士兵。陈陶：地名，又名陈陶斜，在长安西北。756 年唐军与安史叛军在此交战，几乎全军覆没。
• 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原野空旷，苍天清远，没有了声声战鼓，四下里死寂无声，可怜那四万义军竟然在一天之内全部阵亡。旷：一作“广”。清：一作“晴”。无战声：战事已结束，旷野一片死寂。
• 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那些野蛮的叛军战胜归来，箭弩之上还在滴着大唐子民的鲜血，而且还高唱着他们的胡歌，狂饮在长安市井之上。群胡：指安史叛军。安禄山是奚族人，史思明是突厥人。他们的部下也多为北方少数民族人。血：一作“雪”。仍唱：一作“捻箭”。都市：指长安街市。
• 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军至：京都的百姓都转过脸，面向北方痛哭，日夜盼望唐朝官兵早点反攻，更盼望恢复往日的太平生活，退敌安邦。都人：长安的人民。回面：转过脸。向北啼：这时唐肃宗驻守灵武，在长安北，所以都人向北而啼。“日夜”句：一作“前后官军苦如此”。官军：旧称国家的军队。

此诗作于唐肃宗至德元年（756 年）冬。十月二十一日唐军跟安史叛军在陈陶作战，结果唐军大败，死伤四万余人。来自西北十郡（今陕西一带）清白人家的子弟兵，血染陈陶战场，景象惨烈。杜甫这时被困在长安，目睹叛军的骄纵残暴，有感于陈陶之败的惨烈而作此诗。

这是一场遭到惨重失败的战役。“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杜甫不是客观主义地描写四万唐军如何溃败，乃至横尸郊野，而是第一句就用了郑重的笔墨记下这一场悲剧事件的时间、牺牲者的籍贯和身份，显得庄严，使“十郡良家子”给人一种重于泰山的感觉。而第二句“血作陈陶泽中水”，便叫人心痛，乃至目不忍睹。这一开头，把唐军的死写得很沉重。

“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两句，不是说人死了，野外没有声息了，而是写诗人的主观感受，说战罢以后原野显得格外空旷，天空显得清虚，天地肃穆得连一点声息也没有，好像天地也在沉重哀悼“四万义军同日死”这样一个悲惨事件，渲染“天地同悲”的气氛和感受。

诗的后四句，从陈陶战场掉转笔来写长安。写了两种人：胡兵和长安人民。“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两句活现出叛军得志骄横之态。胡兵想靠血与火，把一切都置于其铁蹄之下，但这是办不到的，读者于无声处可以感到长安在震荡。“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军至。”人民抑制不住心底的悲伤向北而哭，向着陈陶战场，向着肃宗所在的彭原方向啼哭，更加渴望官军收复长安。一“哭”一“望”，而且中间着一“更”字，充分体现了人民的情绪。

陈陶之战伤亡惨重，但是杜甫从战士的牺牲中，从宇宙的沉默气氛中，从人民流泪的悼念，从他们悲哀的心底上仍然发现并写出了悲壮的美。它能给人们以力量，鼓舞人民为讨平叛乱而继续斗争。

这首诗的写作不是客观主义地展览伤痕，而是根据战争的正义性质，写出了人民的感情和愿望，表现出杜甫在创作思想上达到了很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