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得古原草送别

〔唐〕白居易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

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

萋萋满别情。

【译注】

• 此诗入选《唐诗三百首》卷五，题目是一个字：《草》。赋得：借古人成句命题作诗，一般都冠以“赋得”二字，称为赋得体。这是白居易科举考试之作。
•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古原上的野草繁密，每年一度枯萎又一度茂盛。离离：青草茂盛状。
•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任凭野火焚烧也烧不尽，春风吹来，又蓬勃滋生。
•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远处的芳草长满了古老的道路，明媚的翠绿连接着荒城。远芳：草的芳香飘得很远。侵：侵占，长满。古道：古老的驿道。晴翠：明媚的翠绿。
•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在此又送他乡游子去到别处，芳草萋萋充满了别情。王孙：原指贵族后代。这里指远方友人。萋萋：草木茂盛之状。

这首诗为试帖诗，命题“古原草送别”。草与别情，似从古代的骚人写出“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楚辞·招隐士》）的名句而来。此诗写出了“古原草”的特色而兼送别之意，写出了新意。

首句破题面“古原草”三字。“离离原上草”，抓住“春草”生命力旺盛的特征，可说是从“春草生兮萋萋”脱化而不着痕迹，为后文开出很好的思路。野草春荣秋枯，岁岁循环不已。“一岁一枯荣”意思便是如此。然而写作“枯荣”，与作“荣枯”就大不一样。如作后者，便是秋草，便不能生发出第三、四的好句来。两个“一”字复叠，形成咏叹，状出一种生生不已的情味。三四句就水到渠成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正是对“枯荣”二字的生动诠释，从抽象概念转变为画面。古原草之所以独特，便在于它那顽强的生命力，即便遭遇野火的肆虐，只要根须尚存，便能在春风吹拂下重新焕发生机。作者巧妙地选择了“野火烧不尽”这一表述，而非“斩不尽锄不绝”，以此营造了悲壮而震撼人心的意境。野火熊熊，似乎能将一切化为灰烬。正是这样的毁灭，才更能凸显出野草从灰烬中重生的顽强坚韧。烈火虽猛，却奈何不了那深埋地底的根须，一旦春风化雨，野草便重新覆盖大地，仿佛在宣告着生命的胜利。这“离离原上草”，就像是绿色的旗帜，迎风招展，彰显着生命的力量。而“春风吹又生”一句，语言朴实却力感十足，“又生”二字虽简，却蕴含了无尽的深意。这两句诗，不仅写出了“原上草”的独特性格，更塑造了从烈火中重生的理想典范。一句写枯，一句写荣，“烧不尽”与“吹又生”对仗工整，韵味悠长，堪称千古绝唱。

如果说前两句聚焦于“古原草”的生命力，那么接下来的五、六句则巧妙地将视线从“草”转向“古原”，进而引出“送别”的主题，这一转折堪称匠心独运。前联如流水般自然，而后联则犹如精心雕琢的玉器，其精工之处尽显变化之美。“远芳”与“晴翠”皆为草之描绘，但较之于“原上草”它们所呈现出的意象更为细腻、生动。那“远”的芳香，仿佛可以嗅到古原上弥漫的清香；而“晴”的翠绿，又让人仿佛看到绿草在阳光下的秀美之景。“侵”与“接”二字，承接了“又生”的意象，进一步描绘出野草蔓延扩展的态势，再次强调了野草作为生存竞争中的强者形象。“古道”“荒城”则扣题面“古原”。虽然道古城荒，青草滋生却使古原恢复了青春，显得生气勃勃。

然而，作者并非仅仅为描绘“古原”而写古原，他巧妙地构建了一个送别的典型场景：在这春回大地、芳草萋萋的古原上，送别之情更显深沉与诗意。借用楚辞中“王孙”的典故，这里的“王孙”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游子，而是代指那些即将离别的人。而这里却变其意而用之，写的是看见萋萋芳草而增送别的愁情，似乎每一片草叶都饱含别情，这结尾意味深长。诗到此点明“送别”，结清题意，关合全篇，“古原”“草”“送别”打成一片，意境浑成。

全诗措语自然流畅而又工整，虽是命题作诗，却能融入深切的生活感受，字字含情，语语有味，不但得体，而且别具一格，在“赋得体”中称为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