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夏口至鹦鹉洲夕望岳阳寄元中丞

〔唐〕刘长卿

汀洲无浪复无烟，

楚客相思益渺然。

汉口夕阳斜渡鸟，

洞庭秋水远连天。

孤城背岭寒吹角，

独树临江夜泊船。

贾谊上书忧汉室，

长沙谪去古今怜。

【译注】

• 题注：此诗入选《唐诗三百首》卷六。夏口：唐鄂州治，今属湖北武汉，在汉水入江处。汉水自沔阳以下称夏水，故汉水长江汇合处称夏口。鹦鹉洲：在长江中，正对黄鹤矶。唐以后渐渐西移，今与汉阳陆地相接。岳阳：滨临洞庭湖，今属湖南。中丞：御史中丞的简称，唐常代行御史大夫职务。元中丞，亦作“源中丞”。
• 汀洲无浪复无烟，楚客相思益渺然：鹦鹉洲在长江中浮沉，江面没有风浪也没有烟霭迷离；我这楚地客子的相思，就像江流愈加浩渺无际。汀洲：水中沙洲。指鹦鹉洲。楚客：客居楚地之人。此为诗人自指，也暗指屈原。益：越发，更加。渺然：遥远的样子。
• 汉口夕阳斜渡鸟，洞庭秋水远连天：夕阳斜照着汉口，飞鸟都纷纷归巢；洞庭湖的秋水烟波浩渺远接蓝天。汉口：唐鄂州治，今属湖北武汉，在汉水入江处。汉水自沔阳以下称夏水，故汉水长江汇合处称夏口。斜渡鸟：在夕阳斜照下飞渡汉口的鸟。鸟：暗合鹦鹉。洞庭：洞庭湖，在湖南北部，长江以南。
• 孤城背岭寒吹角，独树临江夜泊船：背山的孤城响彻号角，一声声透出凄寒；滨临江边的独树旁，夜里停泊着孤船。孤城：指汉阳城。角：古代军队中的一种吹奏乐器。树：一作“戍”。
• 贾谊上书忧汉室，长沙谪去古今怜：当年贾谊上书文帝，全是忧心汉室；他却被贬谪居于长沙，古今谁不哀怜！贾谊上书：贾谊曾向汉文帝上《治安策》。长沙谪去：指贾谊被贬为长沙王太傅。“谪去”，一作“迁谪”。

这首七律是诗人在唐至德（唐肃宗年号，公元 756 年-公元 758 年）年间任鄂州转运留后，出巡到夏口一带时所作。作者自夏口乘船出发，夕阳西下之时便抵达鹦鹉洲，触景生情，写了这首诗寄给远在洞庭湖畔的元中丞，诗中对被贬于岳阳的元中丞，表示怀念和同情，也是借怜贾谊贬谪长沙，以喻自己遭贬谪之情。

首联“汀洲无浪复无烟，楚客相思益渺然”写船到鹦鹉洲时所见。江间水波不兴，烟霭一空，逗起诗人对远在洞庭湖畔的元中丞的思念之情：鹦鹉洲所在的江面无风无浪又无云烟，我这个途经楚地的客子对你的相思渺然无边。上句是诗人灵想独辟出来的晶莹洁净的水界，也是诗人思念元中丞的绝美的环境。下句以正面抒情承之，直写勃然于心的相思之情比江水还要广阔。“益渺然”三字结合眼前景物，极为夸张地写出诗人的怀友之情。行文作流水之势，一无挂碍。

颔联“汉口夕阳斜渡鸟，洞庭秋水远连天”，分写两地景物。上句写诗人回眸汉口所见的暮景，下句虚拟元中丞所在地洞庭的浩渺水色。远眺汉口，夕阳西下，暮归的鸟儿斜着翅膀渡过江去；作者遥想洞庭湖，秋水浩森，似与远不可测的天边连在一起。颔联是工对，形成了浑然一体的富于远势的图景，夕阳飞鸟着一“斜”字画龙点睛，那暮色中斜飞的江鸟，牵引着诗人的愁思，顺着秋波与洞庭相连，而一个“远”字更使那愁思由一点而荡溢为浩渺无际。一近景，一远景；一实写，一虚拟，极富张力而饶有空间感。一个身在汀洲心驰洞庭的诗人形象隐约其间，他的心已由此地（鹦鹉洲）飞越到彼地（洞庭湖）了。笔力清爽，情思渺远。结构上，上下两句似无联系，但这种切割空间的手法正好造成诗人凝眸飞鸟、思接远方的艺术空白，诗人的相思之情充盈激荡于其中。

颈联“孤城背岭寒吹角，独树临江夜泊船”。诗人在小船上怀思久之，不知不觉时间由夕阳西下推移到夜色沉沉的晚间。与汀洲隔江相对背靠龟山的汉阳城里传来令人寒栗的号角声；一棵孤树下临大江，诗人的行船泊在沉沉的夜色中，融没在浩渺的江面上。这一联因感情由上文的激扬陡转为低抑，所以这里所写的景物亦呈现出孤独凄寒的特征。城曰“孤”，角曰“寒”，树曰“独”，都是诗人特定心境物化出的另一种自然风貌。此次诗人被贬而载痛南行的悲苦，置身异地的孤独情怀以及由号角传出的战乱气息，均借景物映出，情景互藏其宅，是此联的妙处所在。

尾联“贾谊上书忧汉室，长沙谪去古今怜”自然而然地结出诗旨，用贾谊之典，含蓄地表示了对中丞此贬的不平，而“古今怜”三字，更不仅表达了这事件是一种历史性的悲剧，而且隐含了自己曾遭贬南巴的同病相怜之感。

全诗向友人遥寄相思和暗诉心中隐痛，感情绵邈而凝重，语言整饬流畅。特别是中间两联落笔于景而暗关乎情，情景融浃，相为珀芥，自是中国古典抒情诗的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