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悲怀 其三

〔唐〕元稹

闲坐悲君亦自悲，

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

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

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

报答平生未展眉。

【译注】

• 此诗入选《唐诗三百首》卷六。
•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闲坐无事为你悲伤，为我感叹，人生短暂，百年时间又有多长。悲：悲伤。
•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邓攸无后是命运的安排，潘岳悼念亡妻只是徒然悲鸣。邓攸：西晋人，字伯道，官河西太守。《晋书 邓攸传》载，永嘉末年战乱中，他舍子保侄，后终无子。寻知命：寻，很快，马上。知命，知道是命运。“知命”也作五十岁解（五十而知天命。）潘岳：西晋人，字安仁，妻死后作《悼亡诗》三首。犹费词：潘岳写了许多诗也等于白说。费词，多余的言词。
•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即便能够合葬也无法倾诉衷情，来世结缘又是何等虚幻的企盼。 窅冥：幽暗状。 窅：音咬。冥：音名。意为 他生，来世。 难期：难以料定，难以企盼。
•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只能整夜睁着双眼把你思念，报答你平生不能舒展的双眉。惟：只能。 长开眼：鳏夫如鱼，目恒不闭。“长开眼”含终生为“鳏”之义。“长开眼”与“未展眉”相对。

此诗由追忆转入现实之中，其悲痛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了。

首句“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承上启下。以“悲君”总括上面的两首，以“自悲”引出下文。由妻子的早逝，想到了人寿有限。人生百年，也没有多长时间。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诗中引用了邓攸、潘岳两个人的典故。邓攸心地善良，救了侄子，失去了儿子，却终身无子，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潘岳《悼亡诗》写得再好，对于死者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等于白费笔墨。诗人以邓攸、潘岳自喻，故作达观无谓之词，却透露出无子、丧妻的深沉悲哀。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接着作者从绝望之中转出了希望来，寄希望于死后夫妇同葬和来生再作夫妻。但是，再冷静思量这仅是一种虚无缥缈、难以指望的幻想，因而更为绝望。死者已矣，过去的一切永远无法补偿！

诗情愈转愈悲，于尾联写道：“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诗人是在对妻子表白自己的心迹：我将永远地想着你，要以终夜“长开眼”来报答你的“平生未展眉”。这里诗人有“自誓终鳏”之意。“鳏”从鱼，鱼目能不闭，“愁悒不寐，目恒鳏鳏然也。”（《释名》）意思是，鳏不闭目，愁思不眠。此联诗人以鳏鱼自比，实可谓痴情缠绵，哀痛欲绝。

《遣悲怀》三首用一个“悲”字贯穿于始终。悲痛之情如长风推浪，滚滚向前，逐首推进，从过去，到现在，又到将来。全诗以十分亲切的调子昵昵吟唱，夹杂着愧疚和懊悔，字字出于内心，痴情缠绵，哀痛欲绝，把普通人心中所共有的思想感情，用极其质朴的语言表达了出来。《遣悲怀》三首被认为是唐代悼亡诗的佳作，全部入选《唐诗三百首》。

诗归诗，人归人，对于元稹二者实不统一，故学界对于其人历来颇多微词，限于篇幅，恕不赘述。